陈 皓
1942年5月，日军驻山西第一军团、军团长篠冢义男中将，纠集25个大队的日军发动了第二次驻晋日军总攻击作战行动。采取了所谓鉄壁合围、辗转扫荡、抉剔清剿等战术，对我太行地区进行了空前残酷、规模巨大的扫荡。企图消灭我党、政、军各级组织，彻底摧毁我太行抗日根据地，以达到其巩固华北占领区的目的。我太行地区广大军民经过30天艰苦卓绝的英勇奋战，终于取得了反扫荡斗争的胜利。
敌人的这次扫荡，分为前后两个阶段。第一阶段，重点扫荡太行北部地区（邯长公路以北、正太路以南），时间从5月20日到6月8日，使用兵力约25，000人。目标是我第18集团军的统帅机关、党的北方局和抗大分校；第二阶段，重点扫荡太行南部地区（邯长公路以南、浊障河两岸），时间从6月8日到6月20日，使用兵力约15，000人。目标为我129师师部、晋冀鲁豫边区政府及在这一地区的机关、部队。
我们129师新1旅2团共2个营，在反“扫荡”过程中，执行了刘伯承师长的指示，取得了胜利，先后杀伤敌人300多人。尤其在敌人重点扫荡太行南部地区的一次突围战斗中，我团团直及第二营在刘伯承师长直接率领下突出重围，并胜利地完成了保卫师长的任务。对于师长的革命胆略和正确的判断指挥，以及他对我们的亲切教诲，一直难以忘怀，至今记忆犹新。
1、受领任务。六月上旬，“扫荡”太行北部的日寇25，000余人，在我军民联合打击下纷纷向后撤退。但在邯长公路线上的黎城附近，敌人集中了大量兵力，并从空中、地面对我邯长公路以南地区，加强侦察活动。从我军获得的日军“扫荡”计划中，也证实了敌人要向我太南地区（邯[郸]长[治]公路以南）进行重点“扫荡”，六月五日，师部李达参谋长打来电话说“敌人对太行北部的‘扫荡’已经结束。彭老总、集团军政治部罗瑞卿主任等领导同志，均已随同集团军总部、党政机关及抗大总校胜利突围到达了安全地点。敌人现在已对我太南地区开始重点‘扫荡’。从林县、涉县、黎城、潞城各个方向出动的敌人，很快就会对我师的驻地黄岩，1旅旅部以及2团部队所在的黄花、宋家庄，以及太南后勤基地石城一带作向心的合击。我区南北（从邯长公路到浊漳河沿岸）约20公里，东西不到30公里。地区狭窄，回旋余地少；而且我们多是机关人员，为了便于指挥，取得主动，避免损失，师长决定利用从涉县和黎城向我们进攻的两路敌人的间隙，向北越过邯长公路，突出合围，转到外线。这次突围中，师长和师直属队随2团一道行动……。”
李参谋长最后告诉了我们一个极为不幸的消息，他悦：“我们的左权参谋长，在麻田以东十字岭一带的英勇战斗中，为国捐躯了。”噩耗传来，如同晴天霹雳，我们的心好象被撕裂一样，顿时滿腔怒火。同志们个个义愤填膺。旅政治委员唐天际同志激动地号召我们：“大家要化悲痛为力量，为左权参谋长报仇！2团一定要保卫刘伯承师长和师旅直属队，突围出去！”
6月8日，黎城方向的敌人向我2团部队驻地宋家庄进犯，经过敌我争夺，敌占该村。我团为了执行师的决定，用一个连在宋家庄东侧高地占领阵地，监视敌人行动，并准备在敌人向我进攻时，该连边打边退，将敌人引向黄花、石城东南方向，以便我团保护刘师长和师、旅两级直属部队向北突围。中午时分，我们到达王家庄，按照计划，准备通过北边的神头村，越过邯长公路，到路北约9公里的佛堂沟一带，集合待机。
2、势险情迫。王家庄在邯长公路以南，浊漳河以北的太南中心地区内。周围群山环绕，山间小道与各方相通。东经黄岩可到清漳河沿岸的原曲、固新镇一带;西经宋家庄可达黎城县城;北经申家庄可通邯长公路线上的神头村。由王家庄北侧之东岭山高地，可分别通达河南店、神头村、响堂铺、东阳关附近之香炉峧等处，形成一个扇面；岭高谷深、折摺起伏，都汇总于东岭山高地附近，形似扇柄在握，地势极为险要。因此，东岭山为该区一个重要的制高点。在东岭山东北约6公里的杨家庄，为一深沟峡谷，从该村南到黄岩、北出神头，都要跨越千米以上的高峰，崇山峻岭，道路崎岖；又因为当地水源奇缺，(在村南山脚下有一小坑，为当地人民唯一取水之源)不利于大部队集结、行动。东出胡峪，会受到涉县附近敌人威胁。东岭山向北，经羊肠小道蜿蜒而下，至神头，形成一个葫芦形的深谷。神头村正在谷口，是我军能否经过此地向北转移的咽喉要地。
“葫芦谷”的西边，为一东西走向的山脉——窟窿山，绵延十余里，崇山峻岭、林木稀少、苍岩毕露。在山腰沟内仅生长着灌木荆棘。1938年，我129师部队烧毁敌汽车180辆，并歼其掩护部队的著名战地，响堂铺就在它的北麓脚下;它与西边的地跨晋、冀两省的两半山，以及香炉峧高地紧密连接形成东阳关外的天然屏障。雄关要地，兵家莫不重视。此次‘扫荡’，日寇以主要兵力从左右两翼进攻，用少数兵力在中间分兵封锁，并据此天然屏障，阻拦我军向路北机动。
流星垴为窟窿山东端最险的一峰，它的北麓坡度较缓、野草丛生；东侧为一天险绝境——百丈陡壁。悬崖上稀落地长着荆棘和松柏小树；南面坡度陡直，山羊难以通过。由流星垴向南可经过阎王鼻、宋家峧、石匣谷到达东岭山高峰。
宋家峧为一坡度较缓的谷地，野草遍地、林木茂盛。多系柿树、黑枣、核桃、花椒等当地名产树种；附近又有山泉小池，为一天然牧场，牧羊人在此每日扬鞭往返，谋求生活。他们对此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了如指掌。
石匣谷在宋家峧东侧，高峰遮天，终年不见太阳，阴寒风急，两岸崖壁陡立，仰望天空一线，俯视卵石一片，为一天堑绝境，影响部队行动。
日寇由太北转向太南扫荡时，我旅唐天际政委要2团找几个牧羊人将以上各地情况调查清楚，并要求绘制成图，以备急用。
东岭山西部偏北约6公里的宋家庄，战略位置重要，为我2团历次反“扫荡”中在黎城南北、邯长公路线上打击敌人时的指挥所位置，也为敌我双方争夺的要点，如果这一地区被敌占领，将严重威胁我突围部队向北行动。综观上述状况，地形复杂、敌情紧迫；要求选择适当的突围路线，对师长和领导机关安全、胜利地突出重围，关系重大。
3、英明抉择。师长在黄岩指挥所通过电台，发出最后一份电报，要求外线基干兵团兼程前进，咬住敌人不放。在一切安排就绪之后，他骑着大白马，和李达参谋长来到王家庄的北側高地，向我旅唐天际政委等几位同志，了解当前敌人进攻和一旅直属队的行动情况。在东岭山上，他亲自观察战局变化；当时，看到从黎城方向占领宋家庄的敌人36师团主力约数千人，疯狂地向前奔跑着，尾随我1团4连到达东岭山南侧3、4公里的黄花村后，继续向南推进。4连为了保障师、旅直属部队向北转移，采取迷惑敌人的战术，边打边退，把敌人引向我腹心地区（该连完成任务后与团的主力汇合）。而盘据在宋家庄的敌人占领了该村周围高地。在东岭山可以清晰地看到有股敌人沿山间小路将要到达距离师长站立位置侧后约1公里的王家庄。
在师原来的指挥位置黄岩村以东的南北一带地区，继续听到炮声。这显然是敌人在东西配合、相互呼应、压缩合围，追击我领导机关。
师长巳经了解到，我旅直属队巳经到达杨家庄（在东岭山东北约6公里）附近。并准备通过该村西北大岭的峧沟垴（五指山西端），前出到神头村，向路北转移。师领导机关和太行区党委以及晋冀鲁豫边区政府机关人员（内有边区政府主席杨秀峰和师的政治部主任蔡树蕃同志等），他们都由黄岩地区出发，准备尾随一旅旅直属队到神头村向路北转移。
师长岿然站在东岭山的峰头上，沉着地拿起望远镜，向我军要通过的关键地带神头村，仔细地观察。忽然，他手指北方向大家提出：“你们看到那里的烟火没有？鬼子是在那里烧房子吗？”这时，我们也才看到神头村一带有火光闪烁、硝烟缕缕。师长继续观察后又说：“没有看到敌人大部队行动征候，象是驻止不动，可能是敌人最近在太北地区扫荡时用过的‘残置封锁部队’办法，其任务是配合两冀主力，从合围的间隙拦阻我军。从敌人大放烟火有意暴露来看，很明显是威胁我军，防止我军在这里突围，意欲压迫我军退入他的合围圈中，使我陷于被动。看来此路不通，要绕道前进，坚决向外转移。”
他回头向唐政委说：“你看还有那条路可走呀？”唐政委向师长报告说：“2团同志通过几个牧羊人调查到，从东岭山向西北方向，经过石匣谷、宋家峧、阎王鼻、前出到神头村西南侧的流星垴，而后跨越窟窿山、两半山、香炉峧，再过邯长公路，到达原旅直属队驻地东黄须。”
这条路因山高、谷深、路险、地理位置偏僻，地图上（五万分之一）都没有标示，正是黎、涉两路敌人的间隙。敌兵力不足，难以到此处设防堵截。但此路难行，多为牧羊人所走。
但是，师长考虑此道位置偏僻，不易引起敌人注意，若我军行动隐蔽、突然，就会出敌不意，胜利突出重围，转到外线。他决心已定，便习惯地用手拍了下腿说：“好，就走这条牧羊道。”他好象又意识到有的同志怕这条道难以通过，还想等待敌人向我腹地前进，通过宋家庄以后，再从那个方向突出去。于是，他提醒大家说：“神头村的情况告诉我们，要准备敌人在宋家庄留有部队。孙子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知天知地、胜乃不穷。’地形道路的选择往往能起决定性的作用。俄军统帅苏斯沃夫1799年率一支大军从意大利北部翻越阿尔卑斯山，救出了陷在瑞士的俄军。他有一句名言：‘凡是鹿能走的地方，人就能够通过。’”大家听了师长一席话，受到很大鼓舞，决心从这条牧羊道路突出去。最后，他对部队行动做了三条指示：一，利用间隙、隐蔽通过、争取不战而走；二，若遇敌人、边打边走、一部分对付敌人，主力饶到敌人侧翼迅速通过；三，反对畏缩后退，以免敌人利用我军“敌进我退”的规律，把我压到腹心地域，使我陷于被动。我深感师长的抉择，非常英明正确。心想若不是师长及时发现神头村方向敌人的封锁部队，并给我们另选了突围道路，势必陷入危险不利的境地。对师长在关键时刻的这种深思熟虑、英明果然和周密严谨的科学态度，敬佩不已。
4、行动之前。当师长决定了新的突围道路后，李达参谋长便派师作战科尉纪贤参谋和我团作战参谋王波同志，分头去找师、旅两级直属部队，要他们迅速改变行动方向，前来师长所在的东岭山高地会合，一道行动。但由于有的党政军领导机关，机构庞大、人马拥挤、行李笨重，更因夜间山路崎岖难行，以至调动失灵；有的则因对当时处境的危险性、严重性，认识、估计不足，对师长的指示理解不深；还有的因遭敌人袭扰。因此，尽管两同志往返传达，但部队迟迟未到。
李达参谋长看到这种情景，非常焦急。他想让师长先走，尽早到达安全地带。于是，就告诉我说：“你把部队集合起来，上好刺刀，要用排子手榴弹，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去！”但师长考虑到师、旅直都没有來到，冷静地说：“不要疲劳部队，部队就在这里。”我团2营正守卫在师长周围，控制了附近的山头和要道，并随时准备进入战斗。2营是一支英雄的部队，原系红军75师建制，在陕北曾参加过劳山和直罗镇等著名战役，“2月反扫荡”时，在辽县马池潍山口，配合友邻，堵截由东崖底向麻田方向进攻的敌人，保卫总部，坚持了两天两夜，胜利地完成任务，曾受到彭总表扬。2营全体同志在团党委的号召下，个个精神抖擞、摩拳擦掌，表示要不惜一切代价，杀开一条血路，保卫坚持华北抗日战争的主要领导人之一，刘伯承师长突围出去。各连根据团的指示，作了战前思想动员和各种战斗组织工作。6月的太阳晒的炙人，山中缺水，大家口干舌燥，身上带的干粮也没法吃下去。但是，当看到敌人在山下烧、杀、抢、掠，都气得涨红了脸。同志们瞪大眼睛说：“鬼子不要猖狂，总有一天要算账！”此时，大家听到连队指导员说：“师长将要带着我们突围！”大家都信心百倍地说：“有刘师长亲自指挥，一定能胜利地突出重围，师长常常教导我们‘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们一定要发扬英勇顽强的战斗作风，坚决打出去！”部队准备就绪，侦察员又向向导询问突围道路的情况。向导用惊奇的眼光看着侦察员说：“那是我们牧羊人才走的地方呀！你们是大部队，还有骡马，怎么能过去呢？”同志们向他解释后，他感动地说：“你们打鬼子是为了我们，同志们不怕困难，我一定要想方设法把大家带过去。”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大家等待着师、旅直属队的到来。李达参谋长知道在师、旅直属队到来之前，师长是不会同意自己先走的。现已深夜11点钟了，李参谋长向师长建议说：“你跟2团先走，我去找直属部队。”“你找不到怎么办呢？”“我去找16团打游击（16团原在冀中，当时在太行）。”师长沉思片刻后说：“好，你去吧！”
李参谋长毅然跨上了他的黄骠马，冒着危险向来路方向奔去。我看到他身边只带了1名警卫员和1名侦察员。李达同志是刘师长的得力助手，急首长之所急，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这种英勇的行动，高尚的风格，使我顿生钦佩之情。我目送着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山谷中一片沉寂，阵阵山风佛来，使人微感凉意。杜鹃鸟也在蹄鸣，好象在呼唤着直属队的同志们尽快到来。我一看表，不由地“啊”了一声，悄声说：“时间不早了。”唐政委说：“知道了、知道了。”师长问我：“几点钟了？”“12点了，4点钟天就亮了。”师长说：“再等他们一个小时。”到了凌晨1时，师长说：“陈皓，你下去，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听听，他们来了没有？”我跑到山前小路上听了一阵，毫无动静。师长望了望山下，他内心深感不安，但他确信李达参谋长会按照他的意图去把师旅直属队带出去，最后说了声：“走吧！”
5、星夜兼程。这时，万里晴空、滿天星斗、北极星闪耀着明亮的光辉。他将引导着我们走向胜利的道路。刘师长率领这支抗日的队伍，将要通过这一带深沟峡谷、崇山峻岭转移到路北适当的位置，以便指挥各路部队，更好地打击敌人。
部队开始行动了。眼前夜色茫茫、道路坎坷，同志们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探索前进。宋家庄的鬼子不时地打出冷枪，吆喝声清晣可闻。路虽难行，但须加速前进。卢彦山营长和李化民副团长走在尖兵连内，掌握敌情，侦查地形道路，隨时准备战斗。师长拄着手仗在唐政委陪同下紧跟在2营后面，团的直属队和其它人员都跟在师长后面。在这样的时刻，师长还关心地询问部队的生活和战斗情况，了解部队的军政素质和指挥员的经历等，边走边和唐政委交谈。夜半行军感到特别宁静，人们用脚步声进行联系；借战友的身影，判断脚下的安危。由于大家的精力集中，速度较快，不觉来到了石匣谷的边缘。这里谷深路险，部队沿羊肠小道前进，时而绕石通过，时而沿石阶而下，狭窄处要侧身而过，坡陡处要左右迂回;真如行走蜀道一般。
被誉为“无言战士”的马匹驮骡在同志们们共同维护下，艰难地行进着。大家看到这种情况，不由地发出愉快地笑声。同志们说：“八路军的战士不怕困难，敢走这条牧羊路；我们的马匹驮骡也能在此通过真不简单。它们对打鬼子贡献不小呀！”
师长虽然眼病发作，视力不好，但由于他的惊人毅力和唐政委的亲切关怀，也和大家一起顺利地到达石匣谷底。
部队沿着河谷由东而西向宋家峧行进。灰白色的鹅卵石铺滿了河谷。被千年洪水冲刷而成的身无梭角、圆滑滚动的顽石，被战士们的鉄脚板踩的哗啦哗啦地铮响，好似有节奏地欢唱着胜利的歌曲，伴随着这支英雄部队勇敢进军。
宋家峧山谷较为平坦，林木茂盛、野草遍地。部队脚步声不时引起栏内羊群惊扰。此地，正是攀登阎王鼻高峰的出发地。师长在此给我们讲了一个红军强渡大渡河的故事。他说：“红军为了争取主动，于是改变渡口，决定由红二师抢占沪定桥，红二师行动真快！一天一夜走了200多公里，按时完成了任务。从而保证了在敌人主力尚未到达之前，红军主力全部胜利地渡过江去。我向毛主席报告了情况，主席一再赞扬‘好吆，好吆！’”大家听了深受鼓舞，精神更加振奋，一鼓作气，向阎王鼻险峰奔去。
阎王鼻山高坡陡、笔直而上、路窄沟深、迂回曲折、有24拐，古称“通天18盘。”部队行色匆匆，脚步声、急促的呼吸声和马蹄声融合一起。大家，有时身贴崖壁、脚临深渊；有时坡陡弯急，须盘石而上。骡马时而踌躇不前、时而纵身跳跃；有时还要前后维护卸鞍通过。但部队毫不畏缩，不久就把“18盘”甩在脚后，登上了顶峰，向流星垴继续前进。大家借星光余辉向东望去，看到五指山高峰峻岭，与此遥相对峙，向北平行。我们正走在鱼脊似的山岭上，在夜色曚眬中，犹如邀游太空、飞跃天堑。
部队行动要求肃静、隐蔽前进，吸烟打火、绝对禁止、就是咳嗽也要压低声音。有的战士走的兴奋起来，哼哼起家乡小调，立刻就被班长制止了。有的同志自豪地说：“我们的战士多么坚强乐观呀！个个都是飞毛腿，这样的部队那有不打胜仗的！”同志们心中只有一个“快”字，就是快走、快攀登，快把刘师长送到安全地带。师长虽然年近半百、历尽艰险、眼疾身残，但他仍不减当年英勇气概，艰难而倔强的和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共同前进。我心中不禁油然起敬。
到达流星垴后，向导说：“这里特别难走，我们牧羊人到此都十分小心，一失足就无法挽救了。”果然，此处岩坚石硬、光滑难行；石坎之高，多在半公尺左右，好似登越垛垛矮墙障碍。大白马跃身攀登，马蹄铁击撞石稜时有火星飞溅。大白马喘着粗气,打着响鼻,淌着汗水。这匹跟随师长转战多年的坐骑，紧跟着饲养员，克服困难，通过一个又一个险境。
至流星垴向西转弯处，我们便处在神头村和左边宋家庄一带鬼子的监视之下。这时，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前进。忽然，我们身后一阵骚动，“咕-咚-咚”一个沉重的物体坠落下去了。闷雷般的响声，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了很久，才渐渐地消失。这响声惊动了左边山头上的伪军，只听他们一阵乱喊。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糟糕！是谁掉下去了？”师长收住脚步，在山顶上回头问到：“怎么搞的？”一个同志答道：“大黑骡子掉下去了。”大黑骡子的马搭子内装着师长的行李用品和文件。师长“嗨”了一声，“我那里边还有原想请左权同志帮助校对的《合同战术》译稿啊！”接着，他久久不语，似又沉入怀念左权参谋长的哀思之中……我知道，苏军《合同战术》条令译稿，是师长为反攻日寇，适应我军战术从游出战转变为正规战而作的部分准备，字字句句都凝结着师长的心血。我想一定要把译稿找回来，便派了侦察班长贾清水同志带上几名侦察员摸到深谷里，直到天明时分，终于在日军控制的神头村以南申家庄附近，将师长的全部行李用品和文件找了回来。师长非常高兴，对贾清水同志的勇敢行动连声赞扬。
6、回首南望。部队在佛晓前来到了窟窿山、流星垴，这时师长站在峰头上，回首南望，看到宋家庄、王家庄、黄岩等地火光一片,有的地方，时隐时现。敌人在那里疯狂地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罪恶政策。而在各个点的周围，有激烈的枪声、手榴弹和地雷的爆炸声，显然是民兵游击队正在痛击敌人。西南方向石城以西地区，还有闷雷般的炮声、机关枪声和稠密的手榴弹爆炸声，交织在一起。师长知道，这是我1团主力在袭击敌人老巢长治机场以后，转回到该地打击由路城南向太南地区扫荡之敌。
根据太北反扫荡的经验，预料篠冢义男将在合围圈内，辗转“抉剔”、分散“清剿”，采取盲目射击，恐吓欺诈，乱喊乱叫，甚至伪装成牛羊呼叫声，儿童妇女啼哭声，使我方人员受骗上当。敌人还给每个土兵发放了我方领导人的照片（彭、刘……）妄图找到他们梦寐以求而实际上永远也找不到的人物。
师长向我们指出，敌人在此遇到的不会是什么“皇军”的“良民”，而是坚决保卫祖国的中华儿女、人民子弟兵和民兵游击队。他们在村落内外,门户窗口,锅台坑头以及山峰隘路、林边石后，凡是敌人易于活动的各种场所，给敌人准备了充足的“礼物”—地雷、石雷、滚雷、手榴弹等各种武器，他们将抓住野兽般敌人的咽候和它那贪婪的胃口，让敌人“吃饱”、“吃足”。
师长此时统观战局，看到敌我相混，犬牙交错；敌人合围圈内的我方基干小分队、民兵游击队和外线的主力基干兵团，内外夹击，使敌顾此失彼，正陷入我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而后，他滿怀信心地说：“好你个日本鬼子噢,你还来到这里和我开玩笑噢”！
7、突出重围。师长由流星垴向冀晋两省接壤的两半山前进。任小风政委想师长年大体弱、眼疾身残，指挥太行区军民保卫总部和打击敌人的“扫荡”斗争已有20天了，日夜操劳，眼疾又有加重，尤其在夜间行走不便，要卫生队长张学恭给师长打针注射，但被师长拒绝了。后来任政委又建议师长坐担架，师长仍不同意，大家一再劝说师长才勉强同意了，但坐了一会儿，他又下来，握着担架班长的手说：“我们都是为革命走到一起来的，现在大家都困难，我怎么能坐在上面呢？还是和大家在一起走好啊。”他继续走在队伍里。这种士兵兼统帅的形象，给部队鼓舞很大，士气更加昂扬。
东方泛起了鱼白，太行山黛绿色的群峰，又露出它清晰的轮廓。脚下高低不平的山路也看的清楚一点了。我们一边注视周围的情况，一边加速前进。一轮红日冉冉升起。7时许，队伍经过紧张的战备行军，通过山峦起伏、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在当地牧羊人带领下，来到了两半山的一个隐蔽的山谷内集结。虽然只一夜之隔，大家相见如久别重逢，并为师长安全突围而高兴。刘师长和唐政委也发出爽朗的笑声。我对任政委说：“你看师长的情绪多好呀！”任说：“师长看到战士的战斗情绪而受到鼓舞，也是嘲笑冈村宁次和篠冢义男的愚蠢无能吧。”敌人那会想到，我们现在己在他的合围圈以外了。
据报告，昨天下午6时许，敌人才全部经过香炉峧，到达宋家庄。一个夜晚敌我换一个位置。刘师长的指挥真是高出敌人一筹啊！
6月，烈日似火、山中缺水，一天一夜大家都没喝上水，口干的象要冒出烟来；大家在两半山休息了一会儿，正准备行动，忽然听到有同志在打招呼！我回头一看，原来是6连指导员任应同志，叫2个战士到山下的一个小塘边打水。不一会儿，他们搞来了一小桶，准备给师长和唐政委解渴。大家不约而同地说：“快给师长喝！”有的嚷着：“师长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喝上水！”两位警卫员正准备上前去接，师长立即说：“不要去！不要去！那水是给同志们搞的。”大家听了很受感动。任应同志很快地用洋磁碗轻轻地在水面上舀了一碗清一点的水给师长，师长只喝了一小口，便说：“大家喝！让大家喝！”在师长周围的几位同志也都喝了一点润润喉。大家看到如此情景都会意地笑了。
部队继续西行，沿着北麓羊肠小道，蜿蜒曲折而行。在左边的小沟里忽然传来欢声笑语。我惊奇地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几位同志在那里，边喝水边淡笑。他们看到我走来就说：“快来喝！快来喝！太好了！”眼前是一个小圆池，约5尺来宽，水色灰白，池边布滿密密的牛羊蹄印，还夹杂着一些粪便，我也顾不上这些了，就渴不择饮，随手舀了一碗，一饮而尽。因为一天一夜没吃上什么东西，腹内空空，喝下去以后，立刻凉透全身，精神振奋起来。我又想到师长和唐政委他们也干渴的厉害，便嘱咐身边的一位同志在这里等他们。
8、鱼水情深。部队接近香炉峧时，看到村头路口，有些群众探头探脑地向我们观望，有几个人向前走了几步，又很快地缩回去了。这说明群众一时没辨清我们是什么队伍。我们赶快派了几名当地的战士前去作解释工作。群众看到我们两个女同志是在当地工作过的，就疑云顿消，一下子群情欢腾，呼儿唤女；扶老携幼，相互相助。不少群众挑着水桶、牵着牛、背着被褥、提着篮子纷纷下山回到村里，部队立即派出做民运工作的同志挨门访问，大家见面，问这问那，欣喜若狂。老大娘看到“亲人闺女”，激动地留下了眼泪，畅诉衷肠，控诉日寇烧杀抢掠的残暴罪行。
鬼子留下的人屎马粪，牛羊残骸，到处可见，臭气熏天，令人作呕。村里的年轻人和我们一起打扫，清除垃圾。群众气愤地说：“这就是‘皇军’的‘恩惠’。”看到墙上涂写着什么“大东亚共荣圈”、“同文同种”、“共存共荣”。”群众愤怒地唾了一口“呸！脏了我们的墙！我们与日本鬼子誓不两立，有我无他！”有的群众说：“从传来的鸡毛信中看到八路军在长治烧了敌人3架飞机；在北边辽县苏亭、秦庄的一次伏击战中一举消灭鬼子300多人；在咱们黎城公路沿线也打死打伤它不少。我们民兵人数不多但作用也不小呀，侦察警戒,保护群众,掩护老幼转移,和鬼子转圈子，打冷枪，使鬼子惊惶失措,疑神疑鬼；鬼子还到处用石灰划圈圈,定记号，怕什么？就是怕民兵的地雷把他们炸死。”
群众还告诉我们，在“扫荡’的前一天夜间，有100多鬼子扮成咱们民兵模样，听说这是敌人的“六川挺身队”，从长治、潞城方向来，经过我们香炉峧，沿着汽车路到涉县赤岸去了，多亏师长指挥的好，师部己转移走了，使鬼子扑了空，你看有多险哪。县区指挥部通报要大家分清敌我，以防吃亏。
群众忙着搬运柴火，送给部队。更感动人的是群众打开平时舍不得用的窖水（当地水源奇缺，群众在冬天把雪积在窖内化成的雪水。）给师长喝，供部队做饭，这种军民同仇敌忾、鱼水相依的情谊，便是我们战胜日寇的伟力所在！
9、处安思危。估计师长快要到了，我赶快到村外迎接。这时，师长骑着大白马已经到了香炉峧，我端了一碗清水（群众在窖内积雪化的）送给师长喝。师长边喝边问我：“今天早上在山谷和小道边喝的那两次水，都有羊粪味呀？”我说：“那些小池小塘都是牛羊饮水的地方。”师长风趣地说：“我们这一夜走的是牧羊道，喝的是羊粪水啊！”我把师长安排在一个干净宽敞的屋子里，让他好好休息,准备吃饭。这时师长以手抚额，微皱眉头，轻轻地说：“老病犯了，头疼的很。”我清楚地看到他头頂上有一指多长的伤疤，心想师长的头疼，是由于伤口发炎而引起的，便劝他赶紧躺下休息。他那里顾得上休息呢？他没有躺下，便问我：“侦察派出去没有？”我答：“派出去了，据了解周围15华里包括东阳关一带都没有敌人。”他说：“在胜利的时候要防止麻痹，在疲劳的时候更应当加倍警惕。在长征途中，有的部队常常只强调部队疲劳，而忽视了侦察、警戒，结果遭到了敌人袭击。今晚驻地应离公路远一点。”我说：“我把师长的指示转告给唐政委。”师长又说：“指挥部队还要靠你们，我的话只是建议啊。”最后，他给我这个学生出身的参谋说：“学习战争，把理论运用到实际，是不容易的呀，你要好好锻炼啊！”师长的亲切教诲，对我是莫大的鼓午和鞭策。
饭后，营教导员吉光仁谈到他们接受黎城县指挥部统一指挥时，说：“党政军民一元化，很好，可使全县情况灵通，指挥得力、配合密切、形成一个战斗整体。”话没说完，忽然，跟隨师长的管理科长周鉴同志来对我说：“师长请你。”我赶快走到村外，看到师长正用望远镜向村西南方向的山上观察。他对我说：“刚才这个山上有部队活动，你知道吗？”我立即将2营教导员带领第8连追击敌人到那里的情况向师长作了报告。师长才放心地说：“好了，现在走吧！”我赶快集合队伍。当时，由于部队有些疲劳，更主要的是因为已经突出合围圈，大家思想上有些麻痹松懈，集合动作，有些拖拉。部队集合后，师长恳切地对我说：“你应该向部队宣布一下，那个单位动作快，那个单位动位慢，要引起大家注意。部队行动一定要迅速，以便适应战斗要求。”在任何情况下，师长对敌人总是保持高度警惕，对部队总是严格要求。
10、胜利会师。我们到达东黄须后，师长得知我旅1团主力伏击由潞城向太南“扫荡”之敌，打死打伤敌大队长以下100余人后，隨即北上，又歼灭了驻石城以北黄花村日军一个小队的大部分和伪军一个中队，并继续向敌追击，支持了师、旅直属队的突围行动。5旅也按师长指示沿邯长公路收复了黎城、涉县，并沿清漳河两岸，向东、西达城地区的敌人迎击，并以部分兵力袭击神头村一带的敌人“残置封锁部队”。但师旅直属队却一直没消息。师长非常焦急。经过慎重考虑他指示我们：“李达参谋长他们目前的处境是很困难的，相信他们是一定会坚决突围的，现在电台联系不上，我考虑由李化民同志带2营重返宋家庄去寻找他们。”又说：“你们熟悉地形道路，有几次反扫荡的经验，我已经和5旅取得了电报联系，叫他们派出部队在神头村一带侧击那里的敌人，配合你们行动。”李副团长于晚9时率2营出发了。他们越过了邯长公路，通过松树山、岩井村，于6月10日上午，终于在宋家庄东侧大庙附近和李达参谋长、师旅直属队全体同志胜利会师了。原来，师旅直属队1，000余人在杨家庄山谷，北面受到敌人封锁部队的堵击，南面又受到扫荡黄岩地区敌人的威胁，加上敌人飞机对他们监视、扫射、抑留，处境危急。但他们团结一致，不仅克服了酷热缺水的困难，而且机关经过轻装整编，分散隐蔽和加强保密、保卫工作，并集中所有携带武器的人员，击退了敌人搜山的小分队进攻，在5旅同志的策应下，坚持了2天2夜，终于在李达参谋长亲自率领下突出重围，转危为安。各部队会师后，大家都流出了热泪，无不佩服师长判断正确，指挥若定和他大智大勇的革命气概。
突围成功了，各路部队胜利会师了。在我军民联合打击下，日本鬼子只得退出我太南根据地。
师长在总结这次反“扫荡’作战时，指出：“打仗是一种胆大心细的作战行动，对于敌情要不断地侦察、研究和判断，才能适时定下正确的决心。决心定下来后，就要坚决实行之。这样才能成为有勇有谋的指挥员。”刘伯承师长的这一科学总结，是刘伯承军事指挥思想的生动体现，对我军指挥员和参谋人员学习和驾驭战争，有极为重要的指导意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