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乃贤

深秋的一天黑夜，人们都才吃过晚饭，准备睡觉休息时，我妈抱我上炕为我脱衣服，准备睡觉。当时在里间的隐墙圪台上放着一盏皮油灯。一听枪响，我妈说：“老日本来啦！”我奶奶也在院子里喊叫：“快起来，老日本来啦！快往山上跑！”我全家慌乱作一团，有的捆绑灶具锅碗，有的背铺盖，扶老携幼往西山沟跑。

我那时大约三四岁，我三叔用扁担。一头装锅碗灶具，一头是我和叔别姐姐。从村子里出来时全然不记得，只是过了小河沟上到坟坡时（当时往西山沟唯一的一条山路），抬头望见当天上的月亮，明晃晃照在坟坡上面路边的棉花地里，地边长的一棵一棵扫帚，扫帚都已经发了红了，再走又记不清了。逃反的地点是上布袋圪桶山上。一进入山旮旯里，天黑的根本看不清羊肠小道。山沟里流有控山水，路就在沟里，转很长一段路，才能转上沟西面的山坡上。当晚因天黑，看不清路，上不了山，逃反的人们只好都在大圪堰的半山坡上躺下休息。我只记得在山坡上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在我三婶87岁那年，问起当年逃反时，黑夜是在哪里的山坡上躺的，她说：“那一晚天黑，没有上去布袋圪桶。是在大圪堰的半坡上躺的”。

当时我只记得天空的月亮照在山坡上，逃反的人们都躺在山坡山，坡上的草都已干枯，满山坡没有一点绿色，阵阵山风不断刮来。我记得我紧尿，是后底院的六奶奶“把脚”我尿在铺盖脚头下的渠壕里。“把脚”我尿时，听到附近宿山的羊群咩咩在叫，以后又记不清了。

第二天上的布袋圪桶山上，我不记得是怎么上的，只记得上到布袋圪桶看到南面的石圪堰下，石磨的上面吊的好几匹猪肉。

当时我还小，我带的“老爷帽”，我妈怕把上面镶的银老爷丢了，就拆下来放起。记得我生气不叫拆，把“老爷帽”抱在怀里，沿着山路往下走，去找我“大”，我大回村里取东西。山路小坡我可以慢慢下去，遇到高圪台下不去。山路紧靠崖边，清早山沟里刮的风又冷，冻的我黑青紫嘴，鼻涕满腮泪满眶，站在崖边的路上哭。哭的圪腮皴的像柿疙瘩。回村取东西的郭贵信往山上走碰到我，叫我往山上走，我还圪扭的不走。郭贵信上到山上告知我妈，我奶奶才下来路边把我卡回。

人们上到布袋圪桶山上，因逃反的人多没有住处。多亏我老姑家闺女嫁在布袋圪桶的山庄卧铺。她们家住的房子也是用石头墙石板盖顶的房子。我家就在她家的一个猪圈圪廊里住下，上面担了几根木杆，抢来些玉茭秆在上面，猪圈里面又铺了些玉茭秆。因猪圈的墙头太低，大人们进出都爬进滚出。那一晚天刮了一场大风，把盖在上面的玉茭秆全刮到猪圈圪廊里。扒开刮在身上的玉茭秆，看见天空中的星星闪闪发光，黎明前的黑暗，我已又进入梦乡，全然不知。在逃反的日子里，黑夜睡觉人们都不脱衣服，都是穿着衣服睡觉。    

在逃反的日子里，人们在那漫光野地，风吹日晒，山顶上的寒冷。人们患感冒的却很少，这大概就是，人不“将就”“天”将就吧。                            

             2013年6月15日